作者：王曉輝

《水滸傳》全本共120回，其中有100多回與喝酒有關。書中的人物，除了五臺山的和尚，幾乎個個喝酒，而且酒量還不小。可以說，《水滸傳》是一部“滿紙酒氣”的書。

小說中酒樓、酒肆隨處可見，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宋朝商品經濟的繁榮和社會的活力。大都市有豪華氣派的酒樓，如大名府的翠云樓，樓上樓下，有百十處閣子（包間），有詩云：“翠云樓高侵碧天，嬉游來往多嬋娟。燈球燦爛若錦繡，王孫公子真神仙。”十字坡那樣偏遠的地方，也有張青和孫二娘開的酒店。從孟州城到快活林差不多有十四五里路，一路上就有十二三家賣酒的，平均一里路左右就有一家酒館。《水滸傳》第四回，魯智深到寺廟外面的酒館去喝酒，賣酒的主人家告訴他，這里酒館的房子是寺里的，本錢也是寺里的，長老有法旨，不能賣酒給本寺僧人。連寺廟都做酒的生意，可見社會上酒風之盛。

酒店的招牌，一般都是一個旗子，上面寫“酒”字，也叫“酒旗”“酒幌子”“酒簾子”“望子”等。大一些的酒店還會利用名人效應來宣傳自己，像潯陽樓上就有一面匾額，上有蘇東坡書“潯陽樓”三個大字。鄉村的小酒店就沒那么講究了，有的在籬笆上挑著一個草帚兒就算是招牌了。

《水滸傳》里的好漢們喝酒，酒量大得嚇人，有的論桶喝，有的一喝就是二三十碗，難道這些人真的對酒精無感嗎？不是的，宋朝人喝的酒是發酵酒，度數相當于我們現在的米酒，并不太高。所以今天的人如果穿越回宋朝，又恰巧被梁山好漢拉去喝酒，也不必緊張，我們雖然不能像魯智深和武松那樣量如江海，但是喝個三碗五碗還是沒問題的。

宋朝的發酵酒，自春至秋釀成即售的叫“小酒”；冬天釀造，經過蒸煮工序，存放到夏天出售的叫“大酒”。大酒釀造的時間長，又經過蒸煮，口感更醇厚，因此價格也就高一些。宋人喝的酒有清酒和渾酒之分。渾酒是將糧食煮熟發酵，然后再經壓榨成酒，酒中會存留剩余的酒曲和酒糟的殘渣，因此顯得有些渾濁，故稱渾酒；如果將渾酒用布過濾，去除酒曲和雜質，就成了清酒。宋朝也有白酒，用白曲釀制，但不是我們今天所熟悉的白酒的概念。《水滸傳》第五回，魯智深告訴劉太公他什么酒都喜歡喝：“灑家不忌葷酒，遮莫甚么渾清白酒，都不揀選。”

中國釀酒歷史悠久，到了宋朝，釀造技術有了很大提升，出現了很多有名的酒，如流香酒、蓬萊春、浮玉春、北府兵廚、藍橋風月……名字中都透著風雅，不像“二鍋頭”“悶倒驢”那樣帶著土氣。這說明當時的酒，不僅品類繁多，而且還拉開了檔次。當然，最高端的肯定是宮廷御酒，在宋朝叫“內中酒”，一看名字就知道，外面的人是喝不到的。北宋在京城設置光祿寺，負責朝廷國事用酒。光祿寺生產的酒稱“光祿酒”，屬于國宴用酒，因酒瓶要用黃綢封蓋，又稱“黃封酒”。《水滸傳》第八十二回，宋江帶領梁山人馬接受招安，朝廷給予宋江等人的賞賜中就有“黃封御酒一百八瓶”。

《水滸傳》有好幾處提到當時的名酒。第三十二回，店家賣給武松的是低檔次的茅柴白酒，留給公子哥兒孔亮的是高端青花甕酒，結果惹得武松大怒，還把孔亮給打了一頓。第三十八回，宋江和戴宗、李逵在琵琶亭上喝的是玉壺春酒。第三十九回，宋江自己在潯陽樓上喝的是藍橋風月美酒。

發酵酒一般入口綿軟，但也有勁兒比較大的，武松在景陽岡下面的酒家里喝的酒應該就是度數較高、后勁兒比較大的。

【配圖：彭靖雯】

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梢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只見店主人把三只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

武松喝得來勁兒，還要再喝，店家解釋道：

“俺家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喚做‘三碗不過岡’。若是過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更不再問。”武松笑道：“原來恁地。我卻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做‘出門倒’。初入口時，醇醲好吃，少刻時便倒。”

沙博理的譯文：

It was noon and he was a good distance from the county town, and he was hungry and thirsty from walking. Further up the road he saw a tavern. By the doorway hung a pennant reading: Three bowls and you can't cross the ridge.

Wu Song went inside, sat down, and rested his staff. "Wine, quickly, host," he called. 

The tavern keeper brought three bowls, a pair of chopsticks and a plate of tidbits, placed them on the table, and filled one of the bowls to the brim with wine. Wu Song raised the bowl and drained it. 

"This wine has a kick in it! ... 

"Although our wine is just a village product, it's as fragrant as the old brews. Any traveller who drinks three bowls of it gets drunk and can't cross that ridge there. Hence, the name. No one who stops here ever asks for more than three bowls."

Wu Song smiled. "So that's it. I've had three bowls. Why aren't I drunk?"

"My wine is called 'Seeps Through the Bottle Fragrance'. It's also called 'Collapse Outside the Door'. You don't feel anything at first. But a little later, down you go."

《水滸傳》寫喝酒的場景頗多，但武松在景陽岡喝酒的這一段，作者著墨較多，讀起來也很漲知識。

酒館的英文說法很多，有inn、pub、bar、public house，還有tavern。在歐美國家，pub和bar都是以賣酒為主，提供的食物非常簡單，無非就是些爆米花、花生米、薯片等零食。inn和tavern則是飯店加客棧，可以喝酒吃飯，也可提供住宿。tidbit也作titbit，是小菜的意思，原文中店主人端上來的是“一碟熱菜”，沙博理根據上下文理解為開胃小菜，故譯為tidbits。

我們今天喝到度數高的酒時還會說，這酒真有勁兒，就像武松說“這酒好生有氣力”一樣。那么，“酒有勁兒”應該怎么翻譯呢？沙博理給出的答案是：This wine has a kick in it! kick當作名詞用時，可以指酒精的效力和刺激性，由于口語中常用，所以，被沙博理信手拈來翻譯“酒勁兒”，再合適不過了。當然，我們也可以說the wine is very strong，但這種表達過于端正，不像是武松說出來的話。

文學作品的翻譯，不僅意思要翻譯準確，語氣也要把握好。武松一進門，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如果不考慮人物性格，按照英語行文的習慣翻譯成"Excuse me, sir. Can I have some wine please?" 這就不是武松了。沙博理的翻譯是"Wine, quickly, host"，讓人一聽就知道是武松的口吻。

“透瓶香”和“出門倒”，沙博理的翻譯是Seeps Through the Bottle Fragrance和Collapse Outside the Door，不僅貼切，還透著俏皮和幽默。英語行文最忌重復，翻譯也應盡量避免。原文中店家已經詳細說明了“三碗不過岡”的緣由，又說“因此喚做‘三碗不過岡’”，沙博理譯成Hence, the name（因此得名）。短短三個單詞，清楚明了，又符合英語習慣。

梁山好漢們喝酒，沒有什么客套，更不會淺斟慢酌，而是端起大碗，一飲而盡，就像電視連續劇《水滸傳》的主題歌唱的那樣，“生死之交一碗酒，你有我有全都有”。

寫到這里，想起了當年去廬山旅游，在九江潯陽樓上看到的一副對聯，最能體現梁山好漢的英雄氣概：“落座三杯豪氣在，出門一笑大江橫”。